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
她,自幼就展现出绘画天赋,在男性士大夫掌握绘画领域绝对话语权的古代,凭自己的画作在明清画坛独树一帜,被赞为“三百年来独绝” ;
她,出身书画世家,是明代“吴门画派”领袖文徵明的玄孙女,却与丈夫隐居多年,不慕世俗金钱,只潜心绘画,追求单纯的艺术享受;
她一生短暂四十余载,却创作了上千幅作品,还培养了众多女性画家学生;
她就是明代第一才女画家——文俶(chù)。
文俶流传后世的作品中,尤以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最为著名。
她用三年时间,描摹了1316幅精美博物图谱,涵盖金石、兽禽、虫鱼等1070种古代物事,共27卷12册。成书后,众多仰慕者跋山涉水求观,名门闺秀纷纷摹绘,有“千金易得,而兹画不易有”之誉,至今仍被视为中国古代博物画的巅峰之作。
前言
明崇祯七年,也就是公元1634年,苏州西郊寒山别业,在晚明江南剩余不多的安宁岁月中,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的绘制者文俶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,享年四十岁。
寒山,支硎山西南延伸的余脉上一座海拔不足百米的小山,地理位置原不起眼。如果说支硎山由东晋高僧支遁的隐居而闻名,那么寒山便是因晚明文士赵宧光的开拓经营而名动天下。赵宧光,字水臣,是宋太宗赵光义第八子元俨的后裔。朝代更迭,荣华已逝,文采风流却代代相传。赵宧光自号凡夫,终生不仕,借为父守孝居于寒山,与妻陆卿子一起根据山势辟荒拓土,疏泉架壑,筑成寒山别业,成为吴中名胜之一。夫妻二人隐居其间,读书著文,招友论道,共度余生。
赵宧光是当时著名的学者和文人,精通文字学,工篆书;其妻陆卿子,按钱谦益之说,“学殖优凡夫远甚”,诗名更著,词章翰墨流布一时,著有《考槃集》《云卧阁稿》《玄芝集》等,与徐媛并称“吴门二大家”。他们的儿子赵均,字灵均,同样博学多才,尤擅文字金石之学,曾学于著名画家文从简,并得其青眼,娶从简之女文俶为妻,寒山别业又迎来了一位以绘画而名昭当世的才女。“父子篆学,姑诗妇画”,两代伉俪交相辉映在明末江南的文艺巅峰之上。
与历史上闪现的如流星般的才女们相比,关于文俶,我们似乎已经知道的不少:明代著名女画家,字端容,长洲人;出身名门,其高祖父便是以诗、文、书、画“四绝”而冠著当朝的文徵明,曾祖父文嘉、祖父文元善、父亲文从简皆以画闻名;所嫁亦是望族名士,品貌相称,琴瑟和调;与丈夫赵均育有一女赵昭,传其画技。她的生活轨迹如同她的绘画笔触,工整而简丽,在旁人的赞誉中徐徐展现。但对于文俶本人,她的样貌,她的言行,她的情感,却未留下更多的直观记录。对她生平的叙述,最详细、最形象的当属钱谦益受她的女儿赵昭所托,为赵灵均撰写的墓志铭。从这篇铭文中,我们推测出文俶的生年:“崇祯甲戌六月,端容卒,年四十有一”,按当时的习惯朝前倒推,文俶约生于万历二十三年(1595);我们知道文俶的品貌才德:“端容明诗习礼,既馈而公姑赞贺”,“端容性明惠,所见幽花异卉、小虫怪蝶,信笔渲染,皆能模写性情,鲜妍生动”;我们了解到文俶的作品和影响力:“图得千种,名曰《寒山草木昆虫草木状》,摹《内府本草》千种,千日而就,又以其暇画《湘君捣素》《惜花美人图》,远近购者填塞,贵姬季女,争来师事,相传笔法”;我们可窥得夫妻间的日常:“灵均入而玩,其妻施丹调粉,写生落墨,画成,手为题署,以别真赝,日晏忘食,听听如也”;我们更是发现文俶治家理事之能力远超其夫,赵宧光去世后,宾客益进而家境益落,灵均文人习气素重,不理家事,“酒食祗饬,旨蓄庀具,晨夕百须,靡不出端容十指中,灵均不知其所由办也”。在文俶的操持下,赵灵均放手俗务,得以“荡涤情志,隐居放言者十余年”;在文俶去世后的第七年,即崇祯十三年,赵灵均亦卒,时年五十。钱氏感慨文俶“伉俪之贤,才藻之美”堪比李易安,而夫妇二人“其才可以耦,其穷亦可以老”,“生同志,死同穴”的结局更胜于赵明诚与李清照,唯“天不与之寿”。客观来看,这篇以赵灵均名义却大写特写文俶的墓志铭颇有些偏题,但确从一个侧面显示出文俶在寒山赵家以及明末画坛的重要地位,同时也反映了女性在明代文化生活中逐渐增强的主动性和独立性。文俶作为闺秀才女的代表,在当时是被仰慕追随的榜样。
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共二十七卷,有图一千三百一十六幅,绘千余种本草,包括草木、金石、虫鱼禽兽、米谷菜果等类。由文俶绘图,其父文从简在每幅图画的右上部题名,其夫赵均于书前作序,并有张凤翼、杨廷枢、徐汧三篇序言。赵均之序写于万历庚申五月,即万历四十八年(1620),其中提到这些画是文俶在丁巳(1617)至庚申年间绘制的,历时千余日,是摹绘“内府本草图汇秘籍”而为之。这里的“内府本草”即指明代唯一的官修本草,载药一千八百一十五种、并配有工笔彩绘药图一千三百六十七幅的《本草品汇精要》。该书共四十二卷,由明太医院院判刘文泰、徐镇等主持编撰,内容脱胎于北宋《证类本草》,在《本草图经》药图的基础上进行敷色精绘并补充品类。但书成后深藏宫廷,因此在本草学术上影响有限;又由于其图绘精工,常被有幸得获者作为花草画的粉本进行摹绘。文俶此本便是内容最全、质量最高的一部。有学者认为,文俶所据的蓝本,有可能来自文徵明的摹本。其后,还有周祜、周禧(又作周淑祜、周淑禧)姊妹依照《本草品汇精要》绘制的《本草图谱》,惜仅存残卷五册。文俶所绘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,虽以《本草品汇精要》之图为底本,但无论从线条、设色,还是画面安排,皆“点染写生,自出新意”,一洗原先图谱的匠气,而注入更多文人画的生气和意蕴。按赵均序言,即使是原图谱中如铜弩弓、故麻鞋等日用之物及陶冶盐铁诸图,经精工绘制,也无俗气;又“若五色芝、古铢钱、秦权等类,则皆肖其设色,易以古图,珊瑚、瑞草诸种,易以家藏所有,并取其所长,弃其所短”。可见文俶在绘图时绝非依样画葫芦,而是参入自己的理解进行再创作。又从该画卷少设题辞、不用钤章、不加说明等特点看,文俶绘画非为利益交往等目的,而多为自娱。按张凤翼之序,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后由其侄子张方耳以千金购入,时间不晚于崇祯四年(1631);杨廷枢之序又述张方耳与赵灵均之交谊,并在灵均去世后“为之营其丧葬,报其夙愤,恤其弱女”,以示文俶此画卷所托得人。
展眼而望,从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画成,寒山之“芳春盛夏,素秋严冬”历历已逾四百载,绮谷幽岩依旧,芝兰药草尚芳。丹青健笔,不应藏之名山,理当示于后世。今将《金石昆虫草木状》重新整理,补充部分遗漏条目,纠正个别不妥分类,如将原来置于“虫鱼部”的猬皮、牡鼠和鲮鲤甲,原来置于“禽部”的伏翼(即蝙蝠)归入“兽部”,使之更符合专业认识;又依照《本草纲目》《本草图经》《二如亭群芳谱》等古籍,以及参照《中国现代植物志》等资料,每大类著有“导读”,并简选一些代表性的本草,从博物学的角度,挖掘传统之美,作为点缀,使读者在欣赏文俶绘画艺术的同时,体味我们的本草文化。(转自中医药文化杂志公众号)